【卻道相思苦】

返程至稻城，正巧入夜，一行人便住在了梨莊。

梨莊裏的樹全換做了梨花樹，雖沒有梨花，但夜晚隨風搖曳的樹枝竟也有幾分別樣的意味。

相思躺在幼時時常午睡的吊床上，晃來晃去，很緩慢，多了幾分悠閑自在。

她還記得，幼時夏日的午後，吃飽喝足了，她就來吊床上躺著，將一片大大的荷葉蓋在臉上，手裏拿著團扇輕搖，一只腳點地，偶爾推一下地面，讓吊床搖動不止。荷葉上有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子，像是被夏日的太陽烤出了水似的，卻為貪涼的相思添了幾分涼爽暢快。

相思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吊床，腦子裏卻在回想著白日裏的事。

芊芝的出現說明了很多問題，首當其沖就是證明門巴和芊芝等暗衛確實有勾結，否則門巴對芊芝和姬雙的出現絲毫不驚訝，實在說不通。但若是門巴已知軒轅頊彧計劃，那麽西陵中天一定也知道，他又為何答允門巴前來護送？莫非西陵中天正是想借此事與頊彧翻臉？

不對。

若是如此，西陵中天一定會立即起兵，可青城並未傳來奏報，這又說不通了。還有細作的問題，除了芊芝，又還有誰？芊芝她們又是如何得知這個計劃？

究竟是誰……

相思想不清楚，重重呼出口氣，便將兩只腳放在了吊床上，抱著腿閉眼休息。

搖了好一會兒，吊床速度不減，相思覺察不對，睜眼，卻見軒轅頊彧站在吊床邊，面帶微笑看著自己。

“別推了，我困了。”相思又閉上眼。

“困了就回屋裏去睡覺，外面涼。”

相思道：“你不要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，不必說我也知道，昌隆緊張成那樣，何況我也不是一點不清楚朝政，此事我們沒有辦好，回到青城，不，說不定回不到青城，就會出大事了。”

軒轅頊彧停下手，不再推吊床，道：“我從不瞞你，此事的確糟糕，很糟糕。我沒有料到雙兒會被綁走，更沒有料到細作竟然不只一人，而是整個暗衛隊。”

相思嘆氣，“那你打算怎麽辦？”

“青城內未有兵變，那便說明西陵中天不會造反。想來，他也擔心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，也在乎千載之後的功過評價。只要他還沒有下決心動手，我就還有機會。”

相思睜開眼去看軒轅頊彧。

他一笑，“看什麽？”

相思想了想，道：“沒什麽，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不明白，也突然覺得，有點看不懂你在想什麽。”

“噢？”

相思道：“今日在潼耳關，我本以為你會犧牲雙兒的。”

軒轅頊彧臉上浮出“原來”的神情，道：“坦白說，我曾這麽想過，卻只是一閃念而已。後來我發現，盡管雙兒並非我的女人，也並非我的至親，說實話，在任何人看來，她對我來說都可有可無。盡管如此，我還是不能舍棄她。”頓了頓，軒轅頊彧走到相思身邊，靠著樹幹，抱著手臂，道：“我只是在想，今日在懸棺上的人，若是你，昌隆或是高辛澹就不會質疑我的選擇。但對於我來說，雙兒亦是一份屬於我的責任，盡管我不承認、天下人不承認。可毋庸置疑，她確是因我而涉險，單憑這一點，我就不能不救她。”

“你想到了師父的教導？”相思臉上透出溫和。

軒轅頊彧抿嘴一笑，“我只是在想，我想要變強，想要統一，更想要做比父皇更加聖明的君主，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俯瞰這江山、這天下。這一切若是終有一日屬於我的話，我只希望回想這一路，我不會後悔，也不會覺得有愧於人。要贏，至少要無愧於自己的心。”他側目看向相思，“你說呢？”

相思笑了，挪了個空位給軒轅頊彧，等他坐在身邊才說，“芊芝雖然背叛你，可死前仍舊是對你有愧，否則她不會自願赴死。我想，你身邊的這些女人應該都是因為你從不肯舍棄她們，所以縱使她們背叛了你，卻還是對你有情，不肯真的傷你吧？”

“那也不盡然。”軒轅頊彧癟嘴做了個鬼臉，不以為然。

相思笑道，“我看就是！不過這樣也好，將來你娶了雙兒還是檀姐姐，你一定都會對她們很好、很好。”

“高辛檀只怕……”

相思了然，“來的路上，我和昌隆談過。他說只能盼著他們離開後，高辛澹能在路上解決掉門巴。如若是這樣，雖是借他的手，但終歸此行也不算失敗。可惜……”

“可惜高辛澹絕不會冒險動手，替我們除掉勁敵。”

相思道：“沒想到高辛澹和你們看似兄弟，卻也有他自己的考慮。也沒想到，檀姐姐竟然真的能置你於不顧。”說到這裏，嘆氣，“太多太多沒想到了。”

“不怪他們。”軒轅頊彧坦蕩一笑，“還是那句話，是我沒有足夠強大，讓他們跟著我的時候能無所顧忌。”

相思知道軒轅頊彧自小心胸寬廣，卻不想他對這件事這樣淡然。他能包容高辛澹、高辛檀的倒戈，能包容芊芝的背叛，能包容姬雙的莽撞，在他眼裏，所有人都有他們的難處，都有他們的無可奈何，所以不論做了什麽，都值得原諒。

唯獨忘了考慮自己的無可奈何。

“那你打算怎麽做？”相思只得問最後一個問題。

軒轅頊彧搖頭。

相思又嘆氣。

許久，軒轅頊彧伸手揉了揉相思的頭發，故作輕松地說道：“放心，總會有法子。最不濟我想不出來的話，還有你和昌隆，再不濟，還有最後的辦法。”

“什麽辦法？”相思問。

軒轅頊彧蹙眉，“什麽辦法？妙計若是說了便不是妙計！”說罷伸手大力揉亂了相思的頭發。

“你做什麽！軒轅頊彧！”相思大喊，反手繞開他的手臂，手指一彈，彈中軒轅頊彧的額頭。

軒轅頊彧吃痛，卻來了興致，一只手握住相思的手腕，另一只手去抓相思的另一只手，欲控制相思。可相思也不是鼠輩，手腕靈活無比，叫他抓不住。

兩個人並肩坐在吊床上，卻面對面扭打在一起，一起笑，一起鬧，最後也不顧招式，隨意地打鬧嬉笑起來。

鬧了片刻，相思笑著松開胳膊，軒轅頊彧順勢平躺在了地上，閉著眼、嘴邊帶著一抹輕笑。

“來了，來了，來了……”

聞聲，相思看去，臉上揚起笑意，擡臂，哼唧盤旋在頭頂，見相思展臂，便飛至相思手臂上，不等相思動，哼唧擡腳示意腿上綁著的千裏書信。

“哼唧？”軒轅頊彧看了一眼相思，又閉上了眼。

相思笑而不語，一抖手臂，哼唧振翅而起，相思道：“你先待在梨莊，爹爹和姑姑自會照顧你。”

哼唧盤旋，喊：“不見不散，不見不散，不見不散……”

待哼唧飛走，相思將絹布收入懷中，坐在了軒轅頊彧身側。

“不看嗎？”

相思疑惑地看軒轅頊彧，恍悟，笑道：“眼下我們都性命難保，他的小心思就不拿來耗費精力了。”話雖這樣說著，但相思言語間的神色卻是十分歡喜。

軒轅頊彧嘴邊微微一笑，“收到情郎千裏送來的書信，少有女子能如你一般冷靜，更不要說把他的這份心意只當做小心思。”

“你是在打趣我？”

“嗯……算是吧。”

相思躺下去，就挨著軒轅頊彧，看著夜晚的天空，“信到了，說明他一切都好。”頓了頓，突然壓低聲道，“他好就好。”

軒轅頊彧側頭看相思，她嘴邊帶著淺笑，滿足而溫暖，安心而柔和，他看著看著便看癡了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

相思感覺到了異樣，側頭看他，見他神色異常，以為軒轅頊彧腹誹自己，嗔道：“看什麽？”

軒轅頊彧登時收起所有神情，帶著幾分逗趣，笑道：“沒什麽，只是在想，究竟是哪家的男兒，叫你這般。”

相思做個鬼臉，“你見過的。”

軒轅頊彧想了好一會兒，猜測道：“就是那個讓你為了他遠赴渾夕的小子？”

“聰明。”相思讚。

“何方神聖？”

相思拖著長長的尾音，許久才繼續說：“尋常人而已。”說了生怕軒轅頊彧不信，補了一句，“也許正因為他是尋常人，我才會喜歡他。”

“噢？這麽說的話……你不喜歡我和昌隆了？”

相思聽他有意斷章取義，伸手推了一下軒轅頊彧。

“難道不是？”軒轅頊彧卻反常的很愛說笑，反覆揪住這一點不放。

相思拿他沒辦法，只得道：“其實他也並非尋常人，只不過我們相識的時候，他就是他，我就是我，關系簡單而純粹。我自打出生起，生命中有太多覆雜的關系，難得見到這麽簡單的一個人，越是簡單，才越難得，所以在乎。”

“的確難得。”軒轅頊彧冷笑了一聲。

“你不信？”

軒轅頊彧道：“沒有。”

相思哼道，“你就是不信。不過也沒什麽打緊，等下一次你見了他一定就明白我的意思了。昌隆還盼著和他一醉方休呢！”

軒轅頊彧沒有回答，卻道：“不早了。”說罷翻身站起，拂了拂衣袍，看也不看相思便徑直回屋去了。

相思看他舉止怪異，只想著是因事跡敗露心情不好，便也不做計較，看四周無人，便從懷中掏出絹布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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